中国最早培养京剧演员的新型学校是南通伶工学社

中国最早培养京剧演员的新型学校是南通伶工学社,是近代实业家张謇于20世纪10年代末和艺术家欧阳予倩在今江苏南通市建造的。

张謇(1853—1926),江苏通州(今南通)人,字季直,号啬庵。16岁中秀才,1885年中举人,曾为淮军将领吴长庆幕宾,后在江苏、崇明等地书院讲学。1894年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次年列名强学会,认为实业、教育为“富强之大本”。1899年在通州开办大生纱厂。此后又创办了通海垦牧公司、上海大达外江轮步公司、资生铁冶厂及通州师范学校、通州博物苑等。1909被推为江苏谘议局议长,为立宪派领袖。武昌起义后,拥护共和,曾任南京临时政府实业部总长。1915年因袁世凯复辟帝制而辞职,回南通继续兴办实业和教育。他是清末的状元,近代著名的实业家。

张謇崇尚教育救国,他看中了戏曲通俗娱人、开启民智的特殊作用,因此早就着意于办戏校,造剧场。但此事必须由内行的人来操办,张謇首先想到的是梅兰芳。他与梅兰芳在民国初年就相识。1916年他写信给梅兰芳“就商养成当演员之事”。此后至1919年数年内多次致信梅兰芳,谈论创办戏校、剧场事宜,并盛邀梅兰芳出来主持其事。梅兰芳深知此事的重要,但感到自己的长处不在这一方面,因此婉言谢绝了张謇的邀请。

张謇很快物色到了另一位合适的人选,那就是欧阳予倩。前文曾谈到过1916年春欧阳予倩搭丹桂第一台,与周信芳等合演红楼戏的情形。1916年末到1917年初,欧阳予倩又进了笑舞台,与查天影等合作编演了更多的红楼戏,如《黛玉焚稿》、《晴雯补裘》、《大闹宁国府》等,1918年又进了新舞台。通过两、三年的演出,欧阳予倩声名日振,遂有“南欧北梅”之称誉。梅兰芳曾经谈到:“我是在北京排‘葬花’,上海也有一位排‘葬花’的,就是欧阳予倩先生了。我们两个人一南一北,对排红楼戏,十分有趣。”这一时期,欧阳予倩不仅编演京剧红楼戏,还同时演出话剧,而且不时发表自己对戏剧发展的看法,他在《予之戏剧改良观》一文中,除感慨“今日之剧界腐败极矣”之外,还提出了改革的主张:一是剧本“贵能以浅显之文字,发挥优美之思想”;二是“须养成演剧之人才”,组织俳优养成所,募集十三、四岁学童训练之。他的第二条意见正好与张謇不谋而合。张謇知道欧阳予倩艺通中外,又对创办戏校有一套设想,于是就派人邀请欧阳予倩到南通晤谈。1919年5月欧阳予倩应邀赴南通,商谈后,欧阳予倩接受聘请到南通创办伶工学校。

1919年7月,欧阳予倩便着手筹备,他与薛秉初等到北京招生30人,又往日本考察新式剧场及管理制度,回南通后登报招生,又招了30余人。欧阳予倩从上海聘来一批教职员。9月中旬南通伶工学社便告成立。这是我国最早的一所培养京剧演员的新型学校。它与旧科班不同,采用现代教学方法。张謇担任董事长,他的儿子张季若任校长,欧阳予倩任主任兼教员。其他教员有薛瑶卿、吴尊我、宋痴萍、赵玉珊等。欧阳予倩拟订了学校简章和各种制度,他宣布伶校是“为社会效力之艺术团体,不是私家歌僮养习所”;“要造就戏剧改革的演员,不是科班”,学校废止体罚。学校学制为7年,5年毕业,实习义务2年。招收学生年令11岁至13岁,要求有高小文化程度。

欧阳予倩创办伶校,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为改革旧剧、创造新剧,培养一批有思想、有知识的演员。所以伶工学校注意戏曲专业教育与文化教育并重。在课程设置方面,一部分是戏剧专业课,以昆曲开蒙,以京戏为主。习戏先授武功基本技术:腰腿、把子、筋斗等,其次学唱白,先从昆曲入手。京剧分文武两大组,再分生旦净丑四个行当。为了使学生具有改革思想,懂得历史,懂得社会,有较高的文化艺术修养,还开设了国文、算术、历史、地理等文化课,国文课文包括古文、白话文、英文,还有音乐、唱歌、舞蹈等艺术课及体操课。一般是上午学戏,下午文化课。伶工学校不仅让学生学传统剧目,还编了不少新戏,为《人面桃花》、《长生殿》等,这些戏往往突破京戏凝固的行当,改善旧戏的表演和装饰方法,引进舞蹈和新的音乐,并采用新式布景和灯光。如欧阳予倩与芙蓉草合演的《嫦娥》,一对生旦在一个比圆桌略大的小圆台子上表演绸舞,小圆台下装轴承轮盘可以旋转,绸舞末尾,两人还来双卧鱼,这在当时京剧舞台上都是新颖罕见的。这些戏由学生演配角,让他们接触改革的实践。欧阳予倩还编了一些话剧、歌剧,让学生来演,而且亲自开了话剧课,给学生讲中外戏剧、艺术概论等。

欧阳予倩创办的伶工学校重视课堂教学与舞台实践的结合,所以在决定创办学校的时候,就着手剧场的建造。在欧阳予倩的主持下,于1919年夏天动土,剧场建在南通桃坞路西端,剧场有两层,约1200个座位。剧场以日本、上海的新式剧场为参考,其设备在当时中国都是第一流的。1919年重阳节剧场落成,取名“更俗剧场”,意思是除旧布新,移风易俗。欧阳予倩兼任后台经理,并为剧场拟订了管理规则。剧场台前挂有两副对联,其一:“真者犹假假何必非真,看诸君粉墨登场领异标新,同博寻常一笑粲;古或胜今今亦且成古,叹三代韶音如梦穹本知变,聊应斟酌百家长。”其二:“好乐其庶几,钟鼓之声管龠之音,请言乎与人与众;立方以感善,乡里之中闺门之内,同听者和顺和亲。”

1919年11月更俗剧场举行开幕仪式,张謇特地邀请梅兰芳剧团担纲演出。当时梅兰芳正在汉口大舞台演出。他虽然曾婉言谢绝张謇先生邀他主办戏校,但对张謇筹建戏校的举措是很支持的,当他得知欧阳予倩出来办校,就曾致信张謇,认为“甚妙”,说予倩先生“较澜为之胜万倍矣”。现在张謇邀他作更俗剧场开幕演出,当即欣然应承。他在汉口唱完戏后,与朱素云、姜妙香、姚玉芙以及齐如山、许伯明等几位即坐上江轮直达南通。张謇派人到码头迎接,安排他们下榻在南通博物馆里面的濠南别业,那里环境十分幽雅静谧。当夜,张謇就设宴为梅兰芳一行接风。南方著名昆曲专家俞粟庐(俞振飞的父亲)亦同席。这时梅兰芳正在努力学习昆曲,所以频频向俞老先生请教有关昆曲的问题。

第二天,张謇请梅兰芳一行参观伶工学校和更俗剧场。欧阳予倩先陪同梅兰芳等到课堂、校舍、操场各处去看。梅与欧阳相互仰慕,今日结识,都感到分外高兴。在参观中,梅兰芳看到这个学校在制度、教材方面都采用新的方法,废除了旧科班里的体罚习惯,课程设置不单注重戏剧,而且悉心教授国文、算术等文化课程。这些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称赞伶工学校在那时南方,是开风气之先,唯一的一个训练戏剧人材的学校。

接着,欧阳予倩陪同梅兰芳一行去参观更俗剧场。张謇十分赞赏梅兰芳和欧阳予倩的艺术和为人,所以特地把更俗剧场门厅楼上的一间屋子辟为“梅欧阁”,并亲笔题写了匾额。当前台经理薛秉初把梅兰芳、欧阳予倩等人迎到这里,梅兰芳一抬头就看到了高悬着的梅欧阁横匾,并且认出乃出于张謇的手笔,对张謇如此的厚意十分感动。步进屋内,左右壁上挂了梅兰芳和欧阳予倩的照片,以示珠联璧合。旁边还挂有一副张謇自撰自书的对联:“南派北派会通处,宛陵庐陵今古人。”南派、北派指欧、梅各自代表的京剧南北两派,宛陵是指宋代诗人梅尧臣,庐陵指宋代诗人欧阳修,下联以两位古人的籍贯暗切梅兰芳和欧阳予倩的姓氏,以梅尧臣、欧阳修创立宋诗的风格来比喻梅、欧二位开辟京剧新路的革新精神,寄意颇深。薛秉初对梅兰芳、欧阳予倩说:“这间屋子张先生说是为了纪念你们两位的艺术而设的。”梅兰芳听了很觉惶恐,想自己年纪还轻,艺术上有什么成就值得纪念呢?他们又仔细参观了剧场的前台和后台,建筑是新式的,台上装置齐备,台下座位宽敞,令梅兰芳非常满意。

那天晚上即举行开台演出,梅兰芳的戏目是《玉堂春》。梅兰芳在南通演了十天光景,与梅兰芳同台的有王凤卿、姚玉芙、魏莲芳、李寿山、姜妙香等,演的戏码有昆曲《佳期》、《拷红》、《思凡》,新排的京戏《嫦娥奔月》、《木兰从军》、《千金一笑》等。他与姜妙香合演《千金一笑》时,姜妙香在台上忘了一句词儿,十分懊丧,唱完戏一声不响先走了,等梅兰芳回到濠南别业,只听见他一个人在屋里自语:“我今儿怎么啦,竟会忘了词儿,这可是这向来没有的事。”一边说一边还跺脚。梅兰芳连忙进去安慰他。梅兰芳一直钦佩姜妙香演戏之认真,不但观众明白,本界同仁也是公认的。特别有意思的是,梅兰芳和欧阳予倩同台演出了《思凡》、《琴挑》等名剧。梅兰芳雍容端庄,圆润甜美,欧阳予倩淡雅俊美,清越舒展,各具风格,使观众目睹了南欧北梅的多姿风采。梅兰芳在南通的演出十分轰动,剧场天天爆满,张謇本想多留梅兰芳几天,无奈他已接受了上海方面的邀请,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南通。

此后,梅兰芳又有两次来更俗剧场演出,欧阳予倩配合教学在这里演出更多。北京、上海的其他京剧名角如余叔岩、程砚秋、谭富英、杨小楼、盖叫天等也纷纷来此献演。

关于“梅欧阁”,还留下了许多吟咏之作。张謇《一月一日就梅欧阁小饮即席赋诗》云:“欧剑雄尤俊,梅花喜是神,合离两贤姓,才美一时人。珠玉无南北,笙镛有主宾。当年张子野,觞咏亦情亲。”表达了他对两位艺术家艺和德的称颂。欧阳予倩也写有《梅欧阁小集赋诗》,其中一首写道:“画阁灯明紫雾笼,愧题姓氏碧纱中。久知梅二前欧九,今辈殷生接庾公。万事为卷成杞柳,孤怀因凤种梧桐。当杯别有绵绵思,阅尽沧桑槛外风。”表现了欧阳予倩的歉逊和对人生的感叹。欧阳予倩非常敬重梅兰芳,他在另一首《赠浣华》诗中云:“我是江南一顽铁,君为郑雪铸洪炉,不烦成败升沉感,许共瑜珈证果无。”1920年春夏之交,梅兰芳第二次到南通更俗剧场演出,他写了三首唱和诗,感谢张謇的情意。其中一首写道:“积慕来登君子堂,花通竹户当还乡。老人故自矜年少,独愧唐朝李八郎。”另一首写道:“人生难得是知己,烂贱黄金何足奇。毕竟南通不虚到,归装满箧啬公诗。”

梅欧阁建成40年之后,1959年七八月间,梅兰芳和欧阳予倩题词、题诗予以纪念。欧阳予倩题词曰:“四十年前,我在南通和梅兰芳同志同台演剧,极感愉快。今天我们得到党的培养,同于六十以上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对党的艺术事业共同努力,何等兴奋。但我的学识能力都很薄劣,贡献特少,无以纪念,不胜惆怅之至,愿假余年以图寸进!”梅兰芳的题诗中写道:“……四十年前建阁初,客游是邦周览之。忆昔我与欧阳子,后先见招皆莅止。粉墨生涯二人同,笙簧格调诸公喜。”诗中回顾解放后祖国的巨变,最后写道:“欧阳吾友仍康强,大家庭中俱就列。贡献常忘艰巨增,辛劳复可晨昏彻。凡事遵嘱党领导,区区素志坚如铁!”从题词题诗中可以亲切感受到梅、欧之间的深厚友谊以及两位大师为祖国戏曲事业奋斗终身的执着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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