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内地首部正式参加戛纳国际电影节比赛的电影《阿Q正传》的导演是岑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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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出生于上海的岑范,在朱石麟的提携下进入电影圈,《林则徐》(与郑君里合作)、《红楼梦》(越剧)、《祥林嫂》、《阿Q正传》、《碧水双魂》、《闯江湖》等电影是他的导演代表作。

而包福明则可以说因被岑范选中扮演《阿Q正传》中的重要角色“赵秀才”,才得以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成为一名影视导演,心中充满了对岑范导演的感激之情。

2011年,包福明曾接受记者采访,谈到《阿Q正传》与导演岑范。

据说,鲁迅在世时,日本人就改编过《阿Q正传》;1957年香港长城与新新影业公司也曾将《阿Q正传》搬上银幕,但好像都不如岑范导演的这一部出色,一个个角色都人各有貌、活色生香,怎么做到的?

包福明:首先是在寻找演员这一环节极其认真,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岑范的眼光很独特,又很准确,杨宝河、阙云翔、李定保、李纬、王苏娅等人不费什么力气就一一到位。我那时在部队文工团,回上海探亲时正遇上他在物色演员,就去碰碰运气。他叫我试两个角色——假洋鬼子和赵秀才。试了几段戏后,他觉得我更适合演赵秀才,我当然百分百地信任和服从。

阿Q的扮演者是最后定的,当时有两个竞争者:郭凯敏和严顺开。

岑范让我们这些配角都化好装,分别和他们两人演小品,还是难分伯仲。后来,吴永刚、陈鲤庭、桑弧、刘琼、汤晓丹等当时上影厂的几位“巨头”都来审看两人的最后一搏。

那天,郭凯敏和严顺开都戴上毡帽,脑后拖着细长的小辫,身上披着破衣衫。我们配合他们表演的一干人也非常紧张。郭凯敏非常想得到这个角色,演出特别卖力,严顺开也毫不示弱,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底。

岑范是倾向用严顺开的,但是很多人有顾虑,认为他是滑稽演员,把握不好电影表演的尺度,而且年龄偏大,脸上已有皱纹。岑范很坚决,说,如果不用严顺开他就辞导,表演上可以帮他把关,年龄问题可以通过化妆解决,况且作为劳动人民有点沧桑感也解释得通。

终于,领导和专家们经过“集体会诊”点头了,同意让严顺开来演阿Q。

《阿Q正传》好像在国内外都得过奖,是一部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之作。

包福明:是啊,事实证明岑范选严顺开演阿Q太正确了。严顺开不仅凭这部电影在国内获得第六届“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1982年还在瑞士获得第二届国际喜剧电影艺术节“金拐杖”奖,第一届是由卓别林获得的,这是多大的荣誉啊!可是那一年他没去领奖。1983年8月下旬,他又以评委的身份参加了这个奖的颁发典礼,获奖的波兰演员也没去,大家便一致推选严顺开代领。他上台后幽默地发问:“我去年得了一根金拐杖,今年怎么还要奖给我一根?”发奖的法国喜剧女演员被他弄糊涂了,台下的人也被逗乐,以为这是两位喜剧演员在演排练好的滑稽小品,于是全场鼓掌。

不仅如此,《阿Q正传》还是第一部参赛戛纳电影节的中国电影。当时是美国人看了这部电影后非常欣赏,竭力推荐报名参赛,在上影厂老厂长徐桑楚带领下,岑范、严顺开和作曲王云阶一同前往赛场,许多法国报纸都以“第一个走进戛纳电影宫的中国人岑范”为头版大标题。虽然没有获奖,但已经足以证明这部电影的不凡。

《阿Q正传》的隐喻

岑范出身名门,祖上既出过清朝名将,也有民国护法军政府的高官、国民党创始人之一,等于对立双方的阵营里都有代表人物,那么,由岑范这样一位有着复杂显赫身世的人来执导一部以辛亥革命为背景的《阿Q正传》,不就等于是要弄清楚他祖上革祖上命的事情?很意味深长啊!

包福明:的确。但是,岑范一向不炫耀自己的祖上如何显赫,他非常低调,坚决不靠祖宗的光环安身立命,所以很少有人了解他祖辈那些事情。况且《阿Q正传》并没有正面描写辛亥革命,只不过是展示了革命波及绍兴这个小小的未庄后几个小人物身上发生的变化,重点是批判阿Q的“精神胜利法”。

也许是出于对鲁迅的尊敬,岑范让任广智扮演的鲁迅在片头以剪影出场,在严寒的黑夜中沉思,外加旁白,说明“阿Q”这个称呼的由来,逐渐引出故事的主人公阿Q,奠定了严肃而深沉的风格基础。为了与阿Q形成反差,还特地增加了一个小说中没有的人物——与他同住的老人,由史原扮演。

《阿Q正传》里是否有对“文革”的隐射?比如阿Q先是反对革命,可是一旦看到革命的“好处”立刻就摇身一变,那些人的“革命”目的都是为了中饱私囊或在未庄称霸、得到女人等等,这和“文革”中那些盲目造反的人很相似啊!

包福明:也许吧。《阿Q正传》拍摄的时候是1980年代初,人们很自然地会反思“文革”中的集体无意识,或许一开始选中这个题材就有这个想法,也可能是下意识地觉得有味道,值得咀嚼。有很多辛亥革命后发生在官府和百姓、富人和穷人之间的斗争,尤其是一场阿Q做梦的戏,他在梦里恶狠狠地打了赵太爷两个耳光,不许他再姓赵;我演的赵秀才尊称他“太公”;打过阿Q的假洋鬼子自觉奉上哭丧棒请揍,假辫子也被揪了下来;不可一世的举人老爷不仅自打耳光,还献上象征自己身份的鼻烟壶;以前见了阿Q就躲的女人们向他大献殷勤……阿Q身穿皮袍、马褂,头戴缎帽,坐在太师椅上,取代了赵太爷在未庄的地位,要所有人都听候“Q老爷吩咐”,“喜欢谁就是谁”。这个梦暴露了阿Q这一类人的精神实质,就是一旦有权有势,占有欲就会膨胀。而赵太爷则气急败坏地说:“我怎么知道杀革命党的人最终会成了革命党!”这就是影片的思想深度。

岑范的导演艺术

我印象中的岑范导演是很儒雅、很细腻的,喜欢唱唱京戏,打打篮球,年少时眉清目秀,曾经装扮成小女孩演出,以至于进男厕所时有人惊叫起来,闹了一个笑话。你在他的麾下当过演员,请详细说说他的工作方式?

包福明:岑范是很儒雅,他对任何人都非常客气,很有教养。他非常注重发掘每个演员自身的能量,往往先让演员们自己演,他就在一边冷静地观看,一旦出现问题就立刻指出。当时拍片都习惯事先进行技术掌握,把演员表演的点卡得很准,甚至要在地上钉钉子、画记号,定好摄影机的位置、演员的位置、灯光的位置等等。我对现在的年轻人讲这些,他们就像听天方夜谭,可是我很能接受这样的方式。有的导演喜欢滔滔不绝,事无巨细都交待,但往往听得演员们一头雾水、不得要领。岑范话不多,但即使出现一点点小纰漏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有一场戏是我拿着扁担追着打阿Q,正演得起劲,岑范叫了“停”。他轻轻地、慢条斯理地对我说:小包啊,赵秀才是这样打人的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一句话就点中了穴位,是批评我做的动作不符合“秀才”这个人物的身份。至于严顺开的表演,控制得更严,决不让他露出一点点滑稽戏的痕迹。他总是对我们强调,《阿Q正传》是一部笑中带泪的悲剧,如果当喜剧甚至滑稽戏演就完了,轻浮了。严顺开后来能够得奖,除了他自身的潜力和努力外,就应该归功于岑范对这个人物的准确定位和成功把关。所以严顺开一直非常感激岑范,视其为恩师。

我知道,朱石麟是岑范的恩师。岑范16岁的时候把自己写的第一个电影剧本寄给朱导,还“胆大包天”地希望对方赠他一张签名照。朱大师居然回了信:“你诚挚的态度和顽皮的笔调使我对你发生了兴趣。”还邀请岑范去片场看他拍戏。岑范就此被引上银色之旅。得到大师关怀和爱护的岑范,是否也是这样对待别人和晚辈的?

包福明:当然。我们在绍兴拍外景的时候,岑范有时候会拿着饭碗和工人们一起边吃边聊,没一点架子。如果要用船,他总会给船工一点小费,这可能是他在香港时养成的习惯吧。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小包啊,你以后如果做导演,一定要记得挖掘每个演员的潜力,因为每个人对角色对表演都有自己的理解,充分运用每个人的智慧,就能最大限度地丰富创作,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我拍好《阿Q正传》就留在了上影厂,而且是导演部门,岑范的谆谆教诲让我受益匪浅,他是我的恩师之一。

后记:众所周知,岑范与夏梦有情人未能成眷属,他对爱情的忠贞已成美谈。拍《阿Q正传》时,扮演吴妈的王苏娅也是单身,摄制组同仁就有促成之意,可他不为所动。

岑范1960年代拍摄的越剧《红楼梦》迷倒了一代人,以至于一个粉丝愿意将房子无偿借他居住,后来岑范才搬到斜土路上的玉石公寓,在那里独自走完了他82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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